首先讓我們看著問題本身。
你肯定一直等著問這個問題。
它不可能是剛剛產生的;你肯定事先已經選定這個問題了。
它一直等著你去問;它在強迫你去問、是你的記憶確定了提問而不是你的覺知。
如果你當時馬上覺知,如果你處在當下,這個問題就不會出現。
如果你一直在聽我說話,你就不可能產生這個問題。
如果這個問題已經在你的頭腦裏面,你就不可能聽到我所說的任何話。
頭腦裏面老是有一個問題會造成一種緊張,而因為這種緊張,所以你無法在這裏。
那就是為什麼你的意識不能自由行動的原因。
如果你懂得這一點,我們就可以開始討論你的問題了。
這個問題本身是好的,而頭腦一直想著它是不健康的。
覺知必須每時每刻都在那裏,
不僅在行為裏面,而且在問題裏面、在每一個姿勢裏面。
如果我舉起我的手指,那或許只是一個習慣。
假使這樣的話,我就不是我的肉體的主人。
但是,如果它是自然地表達了當下意識中的某些東西,那就完全不同了。
一個基督教傳道士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預先確定的。
他學過這一套。
我曾經在一個基督教神學院裏待過。
在這所學校學習五年,一個人就可以成為神學博士。
荒唐!一個神學博士就是一個十足的白癡!
他們的每一件事情都要接受訓練:
怎麼站在講壇上,怎麼對神禮拜,怎麼唱讚美詩,怎麼看觀眾,
在什麼地方停止,在什麼地方留一個空 隙或者間隔。
每一件事情!
這種愚蠢的準備活動不應該發生。
那是一種極大的不幸。
所以要處在當下。
不要預先確定任何事情。
要覺知到你裏面的問題,它在不停破壞你頭腦的門。
你一點也沒有聽到我的話——就因為這個問題!
而當我開始談論你的問題時,你的頭腦又會造出另一個問題。
你又錯過了。
我的話不是針對你一個人的。
它適用於每一個人。
現在來看看這個問題。
每當愛存在的時候,它都是神聖的,
所以說「神聖的愛」沒有意義。
愛永遠都是神聖的。
但是頭腦十分狡猾。
它說:「我知道愛是什麼,我只是不知道神聖的愛是什麼。」
可我們實際上連愛也不知道。
它是最不為人知的事物之一。
關於它的談論太多了;它從來沒有被經驗過。
這是頭腦的把戲。
我們總是談論我們無法經驗的事物。
文學、音樂、詩歌、舞蹈——一切都圍著它轉動。
如果愛真的在那裏,我們就不會這麼大肆地談論它。
我們過度地談論愛表明愛並不存在。
談論並不存在的事物是一種替代。
通過談論,通過語言,通過象徵,通過藝術,我們營造出一種幻覺,好像東西在那裏一樣。
一個從來沒有經驗過愛的人可能會寫出一首比一個經驗過愛的人更好的愛情詩,
因為愛的空缺很深。
它必須被填補。
必須有某種東西來代管愛情。
最好先了解愛是什麼,
因為在你詢問神聖的愛的時候,你以為你知道愛。
但是你並不知道愛。
你所知道的愛是別的東西。
在你能夠起步走向真正的、真實的愛以前,你必須認清虛假的愛。
你所知道的愛情只是迷戀。
你愛上某個人。
如果那個人完全成為你的,愛情很快就會死亡;
但是,如果有許多困礙,如果你得不到你所愛的人,愛情就會強烈起來。
障礙越多,你所感覺的愛情就越強烈。
如果你不可能得到心愛的人或者情人,你的愛情就會變成永恆的;
但是,如果你能輕易地得你的愛人,那麼你的愛情也會輕易地死亡。
當你企圖得到什麼卻無法得到的時候,你就拼命想要得到它。
困難越多,你的自我就越感到必須做點什麼。
它變成了自我的難題。
你越得到拒絕,你就越緊張——你就越迷戀。
你把這種緊張稱之為愛情。
所以,蜜月一結束,愛情就老了。
甚至在此之前已經老了。
你所知道的愛情並不是愛情。
那只是自我的迷戀、自我的擴張。
是一場戰鬥、一場戰爭。
古代的人類社會非常狡猾,它們發明各式各樣方法使愛情長久。
如果一個男人不能長時間地看他的妻子,迷戀就被深化了;緊張就被激發了。
這樣,一個男人就可以跟他的妻子廝守一生。
然而現在的西方,婚姻再也無法維持了。
並非西方人的頭腦更有性慾,而是沒有條件允許這種迷戀積累。
要發生性行為是很容易的事情,所以婚姻無法存在。
在這樣的自由下,愛情也無法存在。
如果一個社會是完全性自由的,那麼就只有性能夠存在。
厭倦是迷戀的另一面。
如果你愛某個人而得不到被愛者,迷戀就會加深,
但是,如果你贏得了他,你就開始感到厭倦、感到膩味。
有很多兩重性:
迷戀/厭倦;
愛/恨;
吸引/排斥。
因為迷戀,你感覺吸引、感覺愛,
因為厭倦,你感覺排斥、感覺恨。
沒有什麼吸引能夠真正成為愛,因為排斥必然會出現。
物極必反是事物的本性。
如果你不想出現反面,你就必須製造障礙,好讓那種迷戀終無止境;
你必須每天製造緊張,這樣迷戀就會繼續下去。
這就是整個原始系統都為愛情製造障礙的原因。
但是不久以後,這種事情就不可能再發生了。
那時候婚姻會死亡,愛情也會死亡。
它將深深地進入意識的背景,只有性會保留下來。
但是性也無法獨自延續;它也會變得很機械。
尼采宣佈上帝死了,本世紀真正要死的是性。
我的意思不是說人將變得沒有性欲;
他們有住欲,但是對於性的過份的強調沒有了。
性將變成一種普通的行為,
就像其他任何行為一樣——就像小便或者吃飯或者任何事情一樣。
那將是沒有意義的。
它之所以變得有意義,只是因為我們在它周圍製造了那些障礙。
你稱之為愛情的東西並不是愛──它只是延續的性。
那麼什麼是愛呢?
愛跟性毫無關係。
性或許會進入它,或許不會,但它絕不是真的跟性有關。
它跟性完全不同。
在我看來,愛是一個靜心的心靈的副產品。
它跟性沒有關係;它跟靜心有關。
你變得越寧靜,你就會變得越自在,你就會越來越滿足,
你的存在就會有一種新的表達。
──你將開始愛。
不是愛某個特殊的人;
它可能會發生在某個特殊人的身上,但那是另一回事情。
你開始愛。
這種愛成為你的存在方式。
它永遠不會轉入排斥,因為它並不是吸引。
你必須清楚這個區別。
一般情況下,當你愛上某個人的時候,你真正想的是怎樣去獲得他的愛。
並不是你把愛給他;相反的,是期待著他把愛給你。
那就是為什麼愛情總是成為佔有的原因。
你佔有某個人,這樣你就能夠從他那裡得到某些東西。
但是我所說的愛,既不是佔有,也沒有任何期待。
它就是你的行為。
你已經變得如此寧靜、如此慈愛,以至於你的寧靜開始擴散到別人那裏。
當你生氣的時候,你的生氣擴散到別人那裏。
當你恨的時候,你的恨擴散到別人那裏。
當你愛的時候,你感覺你的愛正在流向別人。
但你並不是可以信賴的;你一會兒愛,一會兒又恨。
恨並不是愛的對立;它是愛的一部份,是愛的延續。
如果你愛過某個人,那麼你會恨他,
──你可能沒有足夠的勇氣承認這一點──但是你會恨他的。
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沒完沒了地打仗。
當他們不在一起的時候,他們或許互相唱著情歌;
但是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總是在爭鬥。
他們無法獨自生活,他們也無法一起生活。
當另一個人不在身邊的時候,迷戀被激發了──她們又感到彼此相愛。
但是當另一個人在身邊的時候,迷戀消失了,恨又出現了。
我所說的愛的意思是:
你已經變得十分寧靜,現在因沒有憤怒、也沒有吸引也沒有排斥。
實際上,現在既沒有愛也沒有恨。
你根本不是指向別人的。
別人已經消失了;你獨自一人,跟自己在一起。
在這種單獨的感覺裏,愛像芬芳一樣出現在你的身上。
向別人索取愛總是醜陋的。
依賴別人、向別人索取什麼總是產生束縛、折磨、爭鬥。
一個人對自己應該是充足的。
我說靜心的意思就是這樣一個狀態:一個人對自己是充足的。
你獨自變成了一個圓。
你的曼陀羅(mandala)完成了。
你總是試圖和別人一起完成這個曼陀羅:男人跟女人、女人跟男人。
有些時候兩條線會相遇;
但是,幾乎在它們相遇之前,分離就已經開始了。
你只有變成一個完美的圈——完整的,對自己是充足的——愛才會在你裏面開花。
那時候,無論什麼接近你,你都愛。
這根本不是一種行為,這不是你在做什麼;
你的存在、你的在(presence)就是愛。
愛在你的存在中流淌。
如果你問一個已經達到這種狀態的人:「你愛我嗎?」
他很難回答你。
他不能說:「我愛你。」——因為那不是他的行為;那不是「做」。
他也不能說:「我不愛你。」——因為他愛;他就是愛。
這種愛只能跟我前面所說的自由一起產生。
自由是你的感覺,愛是別人對你的感覺。
當心在內在發生的時候,你感覺你是完全自由的。
這種自由是一種內在的感覺;它不可能被別人感覺到。
有時候你的行為可能讓別人感到不自在,
因為他們無法想像在你裏面發生了什麼。
在某種意義上,你將是他們的麻煩、不便──因為他們無法預知你。
現在他們對你一無所知︰
接下來你將做什麼?你將說什麼?
沒有人能夠知道。
你周圍的每一個人都感到某種不方便。
他們永遠無法舒舒服服地跟你在一起,因為現在你有可能做任何事情;你不是死人。
他們無法感覺你的自由,因為他們從未經歷過任何類似的東西。
他們甚至沒有尋找過它他們沒有追求過它。
他們的束縛太多了他們甚至想像不出自由是什麼。
他們待在各式各樣的籠子裏,他們沒有認識過敞開的天空,
所以,即使你跟他們談論敞開的天空,你也無法把你的感覺傳遞給他們。
不過他們能夠感覺你的愛,因為他們一直在索取愛。
甚至在他們的籠子裏、在他們的束縛裏,他們也一直在尋求愛。
他們之所以創造了全部的束縛——被人束縛,被事物束縛——只是因為他們尋求愛。
所以,無論何時,一旦有人自由了,他的愛就可以被感覺到。
可是,你會感覺這種愛是慈悲,而不是一般人尋求的愛,因為它裏面沒有激情。
它是瀰散的——沒有熱度,甚至沒有溫暖。
它的裏面沒有激情。
它在那裏,就這樣。
激情來了又去了,它不可能持久,
所以,如果佛陀的愛裏面有激情的話,那麼佛陀就必須再次進入恨。
所以那裏沒有激情。
那裏沒有頂峰,那裏也沒有低谷。
愛只是在那裏。
你會覺得它就是karuna——慈悲。
你從外面無法感覺到他的自由;你只能感覺到他的愛。
而且那也只是慈悲。
這是人類史上最麻煩的現象之一。
一個開悟者的自由會帶來不便,而他們的愛就是慈悲。
所以社會對這些人的態度總是分裂的。
有些人覺得一個基督只會帶來麻煩。
這些人的社會地位穩固,他們不需要慈悲。
他們認為自己擁有愛情、健康、財富、尊榮、一切……
基督一出現,那些「擁有者」們就會反對他,因為他會給他們帶來不便。
同時那些「無有者」們就會支持他,因為他們會感覺到他的慈悲。
他們需要愛──沒有人懂他們,而這個人卻愛他們。
他們不會覺得基督麻煩,因為他們沒有什麼可擔心的、沒有什麼可失去的。
當一個基督死了,每一個人都會感覺到他的慈悲,因為現在沒有麻煩了。
甚至那些有地位的人也會感到舒服。
──他們會膜拜他。
但是在他活著的時候,他卻是一個叛逆。
因為他是自由的,所以他是一個叛逆。
他不是一個叛逆,是社會有問題。
這種叛逆只是政治上的。
如果社會改變了,那個原來叛逆的就會變成正統的。
這就發生在1917年,
原本的革命者變成世界上最反革命的集團,
史達林、毛澤東可能變成是最反革命的領導者。
因為他們並不是真正的叛逆,他們只是反叛某種特定的環境;
一旦這樣的環境被推翻了,他們就變成和他們所推翻的人一樣。
但是一個基督永遠是叛逆的。
沒有什麼環境會壓制他的叛逆,因為他的教條並不反對任何人。
那是因為他的覺知是自由的。
他在任何地方受到到障礙,他就感覺到叛逆。
這種叛逆是他的靈魂。
所以,如果耶穌今天來到這裏,基督教徒們將不會對他感到舒服。
他們現在是正統機構的一部份;他們已經安定下來了。
如果耶穌再次來到市集上,他就會破壞他們所擁有的一切。
有了耶穌,就不可能有梵蒂岡、教會……
只有在耶穌不在的時候,它們才有可能存在。
每一個達到開悟的導師都是叛逆的,
而跟他們有關的傳統卻從來不是叛逆的。
傳統一向跟他的叛逆、跟他的自由無關,
傳統只跟他的慈悲、跟他的愛有關。
但是這樣一來,它就變得非常無力。
沒有自由、沒有叛逆,愛無法存在。
你不可能像佛陀一樣的慈愛,除非你和他一樣自由。
一個佛教僧侶只是在試著成為慈悲的。
──他的慈悲沒有力量,因為他沒有自由。
自由是慈悲的根源。
馬哈維亞是慈悲的,但一個耆那教僧侶完全不是慈悲的。
他只是在無暴力地、慈悲地表演──他並非真的慈悲。
他十分狡猾。
甚至在他的慈悲、在他對慈悲的表現裏,他都是狡猾的。
他沒有慈悲,因為他沒有自由。
每當自由發生在人的意識裏,他會從內在感覺到自由,而別人會從外在感覺到愛。
這種愛,這種慈悲,就是愛和恨都不在。
所有的兩重性都不在;既沒有吸引,也沒有排斥。
所以,對於一個自由而慈悲的人而言,主要是取決於你是否能夠拿走他的愛。
那並不取決於他能夠給你多少愛;那取決於你能夠拿走多少愛。
一般情況下,愛取決於給予的人。
他或許給你愛;他或許不給。
但是我所說的愛並不取決於給予者,
──他是完全打開的,他每時每刻都在給予;
哪怕沒有人在他身邊,他的愛也在流淌。
它就像沙漠裏的一朵花。
或許沒有人知道它開放了,正在散發出它的的芬芳,
但它還是會繼續不斷地散發它的芳香。
它不是在散發給任何人;它只是在洋溢。
花開了,於是芳香四溢──是否有人經過沒有關係。
如果有人經過而且十分敏感或許會聞到它;
但是,如果他完全是死的、遲鈍的,他甚至可能不會發覺那裏有一朵花。
當愛在那裏的時候,它取決於你是否能夠接收它。
只有當愛不在那裏的時候,別人才能給你或者不給。
有愛,有慈悲,就沒有神聖和不神聖的區別。
愛永遠是神聖的。
神就是愛。
--- Os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