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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合的靈修途徑大概有四、五個障礙,

我指的不是那些主流人士——

無神論的自由主義份子和基本教義派的保守份子——

這兩個陣營的人都是忽略整合靈修的。

我要討論的對象是前衛的、反文化的、另類的靈修圈子。


我看到的第一個障礙來自那些集中焦點於新觀念及新典範的轉譯陣營,

這些觀點和概念有些確實很重要,我對他們經常是贊同的;

但是學到一個新的概念並不會讓你進入持續不斷的不二覺知;

只有專注和長時間的修練才能幫你達到。


轉譯的陣營包括系統理論、生態心理學、生態女性主義、生命之網理論、

新異教主義、占星學與新占星學、深層生態學以及女神/蓋婭崇拜。


這個陣營大部分的途徑都陷入了粗鈍的感官運作世界或向下迴旋的平板世界,

他們提供的乃是對這個世界的各種新的詮釋方式,

但並沒有提供任何方法將意識轉入精微光明次元、自性次元和不二境界,

充其量只能幫助人進入自然神秘境界和「世界靈」的通靈階段,

雖然已經很不錯了,但畢竟只是超個人境界的起點而已。


他們經常說那些高等的次元否認壓抑了塵世與大地,

但這個說法只適用於高層境界所出現的病態,

正常的高層境界既能轉化也能含攝低層境界,因此神性既能轉化也能含攝自然。

不過,某些靈修途徑確實壓抑了低層的發展,

而這些途徑就是整合靈修的「第二個」障礙。


大約在公元前六世紀的時候,也就是所謂的偉大「軸形期」,

人性的演化有了重大的突破:幾位領導時代的智者——

帕門.尼德(譯注:希臘哲學家,創立了愛利亞學派,主張一即一切)、

克裡希那、拿撒勒的耶穌、釋迦牟尼佛、老子——發現他們可以追蹤到意識的源頭,

也就是從通靈次元的「神交」進入精微次元的與神結合,

最後進入不二次元的「我即是神」:

阿特曼即是婆羅門,我與父是一體的、小我溶入了空寂、意識找到了無限的「大一」。


這個從「最高形式」的意識證入純粹無相境界的突破是一項驚人的成就,

也是意識最偉大的突變。

從其中創發的活力,形成了世界最主要的幾個智能傳統,

其旺盛的精神一直持續到今日。


(在這個特殊的議題上如果加入性別的探討,將會使事情變得更加混淆,

其實不二次元是兩性都能達到的境界,因為這個境界是中性的。

從今日的標準來看,「軸形期」獲得突破的人都是男性,顯然是一件不幸的事,

但是以當時的標準來看卻是無法避免的。

「農藝期」的社會結構是以男性為主的,大部分的突破都是在宗教的閉關修行裡發生,

而這類非家庭式的民間活動只有男人可以參與。

我們今日所採取的工業和後工業的社會結構不再需要形成性別之分,

男女都有機會進入靈修的領域,因此我們再也不需要以咒罵男人的髒話作為開場白了。)

 

這個「軸形期」的發現也帶來了相當大的缺憾,

當他們急著追尋超越無相的境界時,往往會鄙視整個有形世界。

他們的目標是脫離輪迴的涅盤、超越大地的天堂、一個與世俗無關的國度、一個排除萬有的「大一」。


這個「軸形期」的途徑所採取的典範是止念三摩地、阿因、滅諦——

也就是徹底的止念或純然無相的定境,

簡單地說,其目的就是要達到自性或空寂的境界。


這個途徑是向上迴旋與超塵出世的,

世俗的性、金錢、大自然、肉體與慾望都被視為罪惡、幻相或無明。


從某種角度來看,這個途徑確實有它的道理,

因為如果你只是一味追求感官的世界,你就不可能發現更高、更真的實相,

反之,過度壓抑或否認世俗之事,你也永遠無法發現「不二的」境界、一即萬有、

此岸即彼岸、上溯空性與下及萬有的合一、真空即妙有、涅盤即輪迴,

因為這一切都是「一味」的各種姿態。


偉大的軸形期始於公元前六世紀,這種意識上的重大突破同時出現在東方與西方。

那個時期的宗教完全被否定人生、放棄肉體慾望或純屬向上迴旋的瑜伽苦行所掌控,

它們幾乎無一例外皆是不折不扣的二元論:

神性和肉體是分開的,涅盤與輪迴是分裂的,有形世界與無形世界是敵對的。


到了公元二世紀,二元論涅盤觀的侷限開始變得非常明顯,

於是當時最先進的心靈推動了超越涅盤的偉大運動,

這個運動主張純然不二的覺性既能轉化也能含攝宇宙深淵或涅盤,

倡導這個觀點的不凡心靈在東方是龍樹,在西方是普拉提諾。


「空不異色,色不異空」可能是最著名的不二論了

(這句話來自心經,它涵蓋了整個大乘佛法的精髓,這項革命大部分是由龍樹推動的)。


「涅盤」與「輪迴」、大一與萬有、向上迴旋與向下迴旋、智能與慈悲、能觀與所觀——

它們都是非二元對立的,但是這非二元對立性並不是一種概念或觀念,而是直接的體悟,

如果你把它變成一種觀念或信仰,禪師就會狠狠地用香板打你一板,

因此非二元對立性經常被稱為「非二」、「非一」

(為的是不讓你把它變成觀念上的一元論、生命之網理論或平板世界的整體論)。


其觀點非常的清楚,過去被向上迴旋視為罪惡、污染或幻覺的事物,

現在則被視為神性的光輝姿態,誠如普拉提諾所言,

「萬有」與「大一」不是分裂的,萬有即是大一的示現

(這並不是由你的心眼想出來的理論,而是由你的默觀之眼直接覺知的境界)。


因此靈修並不是否認世間的事物,而是令萬事萬物都能上道,

根據「譚崔」的說法——不二運動開出的另一朵花——

即使是最嚴重的罪孽之中都隱含著智能與救贖之光。

憤怒的心髓是清晰的洞見;

愛慾的心髓是慈悲,

恐懼的心髓則是自由或解放。


其原則很簡單:高階能轉化與含攝低階,而不是否認低階。

神性轉化含攝靈魂,靈魂轉化含攝心智,心智轉化含攝肉體,肉體轉化含攝物質,

因此真正的靈修途徑應該含攝、轉化以及擁抱所有的階層。


大存有鏈的向上迴旋學派被賦予了不同於以往的理解,

它不再是一張逃離肉身監禁的地圖,而是一張神性擁抱萬有的一覽表。

於是,一場非凡的不二革命運動便如此展開了。


當西方世界偉大的柏拉圖主義正準備勇往直前之際,卻四處遭受教會的拒絕,

後者正式要求信徒效忠於向上迴旋之道,因為「我的國度不在世間」,

甚至連凱撒大帝都得效忠這個途徑……


但是對那些耳聰目明的人而言,

新柏拉圖主義的思潮照亮了第一個千禧年通往第二個千禧年的不二之徑。

新柏拉圖主義的傳承後來認清大存有鏈其實是在時間中開展的,

於是直接促成了費希特、謝林與黑格爾的唯心主義洞見

(他們發現整個宇宙都是神的演化過程中的產物——神在作用中的產物),


然而那個驚人的洞見到今日只剩下了科學上的演化論,

真可說是一對巨人父母生下的一個患有貧血症的蒼白小孩。


東方世界不二的革命運動促成了大乘佛法、吠檀多哲學、

新儒家思想、喀什米爾的識知派哲學以及佛教的金剛乘——

上述的學派都可以粗略地被歸納為「譚崔」。


持不二論的「譚崔」大概是從八世紀至十一世紀之間興起於印度,

但是早在六世紀時便開始傳入西藏、中國、韓國和日本,

當時東方世界也開始理解大存有鏈其實是在時間中開展的,

不久,偉大的奧羅賓多便以無比的才華將這個觀念發揚光大。


今天我們正活在歷史最殊勝的時刻,

因為這兩股宏大的不二思潮正以演化和整合的形式逐漸向彼此靠攏,

西方的新柏拉圖主義和唯心主義大致已經結合了西方科學對演化論的理解,

而且正在整合東方的不二論與譚崔學派以及它們強而有力的發展方向。


東西方的結合形成了今日的各種整合途徑,數百位研究者遍布於全世界。

這個途徑也涉及了深度心理學的研究——純屬西方世界的發現——它有一股強大的慾望,

企圖在人性與神性的每一個次元、每一個層面、每一個象限都能發出卓越之光。

這個整合途徑還在襁褓階段,但是正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著。

 

如果說整合途徑的第一個障礙是平板世界(向下迴旋的學派),

那麼第二個障礙就是與其相反的向上迴旋之道。


這條道路——發跡於「軸形期」——

包括了佛教的上座部、某些派別的吠檀多哲學

(只停留在止念三摩地或真知三摩地,而不再進入自然無念三摩地),

以及許多派別的asthanga與哈達瑜伽(它們只把目標放在念頭的止息)。


我要再聲明一次,這些途徑並沒有錯;

它們只需要補充向下迴旋之道,便可以更趨近非二元的立足點。

 

第三個障礙是「迴避式的靈修之道」,

也就是想象自己一旦發現了神、女神或更高的自我以後,

生活裡的大小瑣事都能奇跡似地獲得照顧,

事業、工作、關係、家庭、金錢、飲食與性這些日常事務上的惡習就會自動止息,

但是十年、二十年之後,你會發現情況並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樣,

於是你的上半生就這麼被誤導了,而下半生只剩下了苦澀。


這種迴避式的靈修途徑是非常容易讓人上當的,尤其是最高境界的不二法門,

正因為「一味」的境界是本自具足永遠存在於當下的,

因此許多人可以透過已經證悟的老師的指引,很快地瞥見這終極的境界,

事實上,藏密的大圓滿和吠檀多哲學都有許多法本運用「直指」的方式來傳法。


學生一旦清楚地瞥見這本自具足永遠存在的覺知,某些不幸的事可能會發生。

一方面他們似乎解脫了身心較低層次的束縛,

但另一方面這些較低層次的身心並沒有停止自己的需要或問題,

你可以一面處於一味中,一面罹患癌症、婚姻失敗、失業或仍然是個渾球。


瞥見最高的境界並不意味較低的層次就不存在了

(佛仍然要吃飯,你也不可能因此而成為較低次元的某種能手),

開悟不會讓你變成一名四分鐘跑一哩路的賽跑健將,

而且事實往往相反,因為你可能會開始忽略、甚至輕視較低的層次,

以為你不再需要它們了,它們其實是你神性的工具以及表現你的幸福圓滿的工具,

忽略這些工具就是扼殺神性——你可能忽略和謀殺了自己神性的示現。


但這並不意謂為了通過口腔性慾期的成長階段,你就必須成為一名大廚,

或者為了發現超越語言的境界,你就必須成為莎士比亞,

換句話說,你不需要在低層得到完美的發展,才能晉升到高層,

反而在達到很高的境界時,仍然可能存在著各種低層的問題。

接通高層並不意謂低層的問題就消失了。


對於主張覺性是本自具足的學派而言,上述的現象已經變成了他們的噩夢,

因為學生一旦瞥見一味,可能會失去修補心理坑洞的興趣,

你不再認同身心,即使心理上仍存在著深刻而痛苦的神經官能症,你也不在乎了。

 

雖然這樣的認知並沒有錯,但是這種態度卻嚴重地違背了你的菩薩誓言——

你的誓言是要幫助所有的眾生體悟一味。


你也許很高興自己可以不必再處理那些精神上的垃圾,

但是你周圍的每一個人都可以看得出來你還是一個神經過敏的渾球,

所以你即使宣稱自己已經體悟一味,卻只會讓人們極力避免進入相同的境界,

你也許很高興地處於一味的狀態,但是你完全無法表達你的體悟,

原因是你沒有在低層的問題上下過功夫,

因為處理低層的問題時,你必須學會表達你的理解,

你不能把神經官能症的古怪行徑詮釋成憤怒的智能或為法而戰。


因為「一味」的境界即是一切,所以它不和任何東西溝通,

但是你的靈魂、心智和肉體,你的言語、行為和行動,再再都表達了你的處境,

如果這些層面都是混亂的,那只好祝福你了。

 

我還是要再聲明一次,一味或自然無念學派並沒有錯,

他們接通了你所能想象的最高境界,

但是他們必須理解較低階段和較低層次的問題仍然需要處理

(包括心理治療、食療、運動、關係的互動、謀生等等。)

這樣才能踏上整合治療的方向。


大部分的眾生都活在較低的次元,

因此當你傳達一味的訊息時,你自己屬於較低次元的狀態必須是健全的,才能傳達健全的訊息,

否則你口裡說的是最高的真理,而實際的低層狀況卻是神經官能症。

 

我認為整合途徑的最後一個障礙就是「新時代」風潮。

他們將奇想與神話階段抬舉為通靈和精微光明境界,他們混淆了自我與自性,

將前理性美化成超理性,將前成規期的夢想成真誤解為後成規期的智能,並且稱自我為神。

我希望他們能一切安好,我也希望他們的夢想快點成真,這樣他們就會發現他們其實是不滿足的。


以上就是四個主要的整合途徑的障礙,讓我再重複一遍:

向下迴旋的平板世界及其轉譯式的理論;

向上迴旋之道對世俗的嫌惡;

迴避式的靈修之道;以為體悟一味就足夠了,直到發現自己還有未解決的問題為止;

新時代運動的自我美化。


如果再加上大多數的保守人士——包括自由主義的無神論者與保守神話階段的基本教義派信徒——

那麼很顯然我們距離完整的自我了悟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這意謂著神還沒有厭倦這一場法界的捉迷藏遊戲,它很樂於繼續藏在那些最糟糕的地方。

 

--- < One Taste > _ Ken Wilber


☆ One Taste / 一味 Ken Wilber/著 胡因夢/譯。先驗文化出版。(2000年) → 已絕版


☆ Ken Wilber 的網站 → http://www.integralworld.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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