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對真實一無所知。
要知道真實是困難的,因為,為了知道真實,首先你必須是真實的。
只有同類才能知道同類。
人是虛假的。
就以人現在的存在而言,他是一個地道的偽君子。
他並不是真實的他,他的本來面目已經完全喪失了。
他有很多張臉,他使用很多張臉,但是他自己並不知道他本來的臉:他自己的臉。
人是一個模仿者。
他不斷地模仿別人,漸漸地,他完全忘了他有他自己獨一無二的存在。
真實只有在你是真實的時候才能知道。
這是一個巨大的努力;道路是艱難的。
於是人耍了一個花招,他開始思考真實——哲學化,理論化,創造關於真實的理性系統。
這就是所謂的哲學:頭腦玩的一個花招,用來欺騙自己的無知,欺騙自己不知道真實。
那就是為什麼哲學那麼豐富,整個世界生活在概念和理論中。
印度教徒,伊斯蘭教徒,基督教徒,佛教徒——有成百萬的概念。
然而他們是廉價的,
你不需要改變你自己;你只需要一個平常智力的頭腦,一個平庸的頭腦。
不需要更高的智商,因為沒有什麼困難。
你能夠採納概念,你能夠向你自己隱瞞你的無知。
哲學只不過是一種隱瞞的方法:一個人開始感到他知道,而其實卻根本不知道,
一個人開始感到他已經達到了,而其實連第一步都沒有跨出。
哲學是最大的疾病,一旦你得了這種病,要想擺脫它是很困難的,
因為它對自我來說是這麼深刻的滿足。
當一個人知道他的無知的時候,他將感到受了傷害。
無知是完全的,絕對的;你根本不知道任何東西。
你只是在黑漆漆的無知中,這個讓人痛心。
人想知道一些東西,至少一些東西,哲學給了你一個安慰:
有一些理論在那裏,如果你有一般的智力,就可以了——
你能夠學習理論,你能夠有你自己的系統,一套哲學,然後你就心安理得了。
接著,你不但自己知道,你還能夠教導別人,你能夠做別人的顧問,
你能夠不停地向別人顯示你的知識——一切都解決了,無知被遺忘了。
哲學的意思是關於真實的一個邏輯建築:它是關於、關於、關於,它永遠不是真實。
它繞呀繞呀繞,只是在敲邊鼓,它從來沒有擊中真實的中心。
它不能做到那樣,那對哲學來說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哲學是建立在邏輯基礎上的,而真實是超越邏輯之上的。
你必須更多地理解這個。
邏輯是對一致的探尋,而真實並不是一致的。
或者說,它是這樣深刻地一致,以至於連相反的東西也不是和它不一致的。
真實是自相矛盾的:所有的對立面相遇、相混而融入它。
它是非常博大的。
邏輯是狹隘的;邏輯好像一條道路,狹窄的,指向目的地的。
真實好像廣博的空間,沒有目標,什麼地方也不去;
它早已經在那兒了,在所有的維度中一起移動。
邏輯是單維的,現實是多維的。
邏輯說A是A,決不能是B——這是邏輯的一致性——
而在真實裏,A是A,但是總是在運動,而且還成為B。
邏輯說,生命是生命,決不會變成死亡。
生命怎麼能成為死亡?
但是在真實裏,生命每一個片刻都進入死亡。
生命是死亡。
邏輯說愛是愛,決不會成為恨;
但是愛在每一個片刻都進入恨,恨在每一個片刻都進入愛。
你愛同一個人,你恨同一個人——愛得越深,恨得越深。
恨和愛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
你能夠恨一個人而不愛他嗎?
你怎麼可能恨一個人而不愛他?
首先你必須愛,只有那樣你才能恨。
恨需要愛作為第一步。
如果你從來沒有和一個人友好過,你怎麼可能對他有敵意?
朋友和仇敵只有在邏輯裏是分開的;在真實中,它們是在一起的。
如果你深深地探尋你的恨,你會發現隱藏著的愛。
你出生的那那一片刻,死亡也隨著你誕生了。
生是死的開始;死是生的頂點。
赫拉克利特說:上帝是生和死,夏天和冬天,饑餓和滿足,好的和壞的。
永遠是兩個。
上帝就是真實。
如果你看一看真實,你會看到所有的對立面相遇。
真實是矛盾的;邏輯是非矛盾的。
邏輯是乾淨的,清楚的,簡單的;真實是恨複雜的。
真實不像一個邏輯三段論或者一個數學問題——它有很多維度。
它是內在關聯的,所有的矛盾是在一起的:白天變成黑夜,黑夜變成白天。
早晨不是別的,而正是夜晚就要來臨的標誌。
青春變成老年,美麗轉變而成為醜陋。
一切都在變化並且成為它的對立面。
這必須深深地理解,因為這是哲學和宗教的基本區別。
哲學是邏輯的;宗教則不是。
哲學是邏輯的;宗教是真實的。
要理解哲學並不難;要理解宗教幾乎是不可能的。
邏輯說一種平實的語言;宗教不能說話,因為宗教必須說真實的語言。
邏輯是頭腦從真實裏挑選出來的一個碎片,它不是完整的。
宗教接受整體;並想知道它的真實面目。
邏輯是頭腦的建築。
哲學、邏輯、科學,都是頭腦的建築:它們都建立在邏輯的基礎上。
宗教是整個頭腦的解構。
哲學是頭腦關於真實的構造,一個系統的創造物。
頭腦一直在那兒,幫助你選擇、投影、尋找。
在宗教裏,你必須解構頭腦。
真實一如既往,你對真實不做任何事——你只是丟掉頭腦,然後你看。
如果頭腦在那兒,它不會允許你看整體。
頭腦念念不忘一致性,它不能允許矛盾。
所以,一旦你走進一個開悟的人,你的頭腦會陷入困境,你會感到他裏面有很多矛盾。
你的頭腦會說:這個人說這個,然後他自相矛盾。
有時候他說這個,接著又是別的——他是不一致的。
一個宗教性的人,隨著每一個情境,是自相矛盾的;
他不得不這樣,因為他不是在追求一致,他是在追求真理,他是在追求真實,
為了真實,他準備丟掉一切,不管這個真實是什麼。
他對真實沒有預成的結構——他對真實該是什麼樣的一無所知。
如果它是不一致的,那麼它就是不一致的。
沒關係。
他沒有東西要強加在它上面。
一個宗教性的頭腦只是允許真實展示它自己。
他對它該是什麼樣的一無所知。
一個宗教性的人是被動的;一個邏輯的、哲學的、科學的人是進攻的。
他得到了一些概念,通過那個概念,他構建出真實。
在概念周圍,他試圖發現真實。
概念不會讓你發現真實——正是這個概念是阻礙。
所以,一條道路是邏輯,另一條道路是詩歌。
詩歌是反邏輯的。
邏輯是理性的,詩歌是非理性的,詩歌是想像。
這個區別必須記住,因為宗教兩者都不是——既不是邏輯,也不是詩歌。
邏輯是屬於頭腦,想像也是屬於頭腦的。
詩人想像真實。
當然,他的真實比邏輯學家的真實更五顏六色一些,因為他想像,他不害怕。
他在他的想像中完全自由自在,他沒有必要遵循任何概念。
他只是做關於真實的夢:但是它又是「關於」。
他做關於真實的夢,他以做夢編織出一個美麗的整體。
它是五顏六色的,因為在深處是幻想。
邏輯是平實的,沒有顏色的,幾乎是灰色的;
在它裏面沒有詩意,因為在它裏面沒有想像。
詩歌幾乎是自相矛盾的,因為它是想像。
它不在乎。
你從來不要求詩人前後一致。
如果一個詩人今天寫一首詩,明天寫另一首,自相矛盾的話,沒有人在乎。
人們說這是詩歌。
如果一個畫家今天畫一樣東西,明天畫得正相反,你並不會要求什麼一致性,
你不會說:你在做什麼?
昨天你把月亮畫成黃的,今天你把月亮畫成紅的。你在做什麼?你在自相矛盾。
不!沒有人問——它是詩歌,繪畫是詩歌,雕塑是詩歌,而你允許給詩人自由。
但是詩歌是想像。
頭腦有兩個中心:一個是思考,另一個是想像。
但是兩個中心都是屬於頭腦的——
宗教是超越其上的,超越兩個中心,它根本不是屬於頭腦的。
它既不是科學也不是詩歌——或者說它兩者都是。
那就是為什麼宗教和任何詩歌相比都是一種更深的神秘主義。
它只是丟掉頭腦,連同它所有的中心,然後看。
這就好像你把你的眼睛放在一邊,然後看。
頭腦能夠放在一邊,因為它是一個機械;你不是頭腦。
頭腦就好像一扇窗戶。
你正站在那兒,透過窗戶看,然後窗戶的框架成為真實的框架。
你從窗戶看,月亮升起來了,天空是美麗的,但是你的天空會被窗戶框起來,
如果這窗戶有某些顏色的玻璃,那麼你的天空就會被窗戶染上顏色。
宗教則是完完全全從房子裏走出來;
看真實,不是透過任何窗戶,不是透過任何門戶,不是透過任何眼鏡,
不是透過任何概念,而是僅僅看它原本是怎麼樣的,把頭腦放在一邊。
這是困難的,因為你是這樣地認同頭腦,你已經完全忘記你能夠把它放在一邊。
但是這是宗教的整個方法論:所有的瑜伽、坦屈拉,所有的靜心、技巧,不是別的,
而正是怎樣把頭腦放在一邊,怎樣打破對頭腦的認同感,然後看。
那時候,無論什麼真實都被揭示了,那真實存在的,會被揭示出來。
記住這個。
有時候,宗教會說邏輯的語言,那時它成了神學。
有時候宗教會說詩歌的語言,那時它成了客觀藝術,像塔吉瑪哈爾一樣。
如果你第一次去看塔吉瑪哈爾,你會明白什麼是客觀藝術。
看一件客觀藝術品,像塔吉瑪哈爾,如果你只是坐著,觀察,看,
突然,一種寂靜將圍繞你,一種和平將降臨你。
塔吉瑪哈爾的構造和你的內在存在有關聯;
只要看一看它的形狀,你裏面的某些東西就會改變。
有兩種類型的藝術。
一種藝術是主觀的——比如說,畢卡索。
如果你看一幅畢卡索的繪畫,你能瞭解畢卡索一定有什麼類型的頭腦,
因為他的畫畫出了他自己的頭腦,
他一定生活在惡夢裏,因為他所有的畫都是惡夢般的。
你不可能看著他的畫看很長時間而不感到噁心、嘔吐。
他用顏色畫出的正是他內在的瘋狂,它是有感染性的。
這是主觀藝術:不管你做什麼,你帶進你自己的頭腦。
客觀藝術是不把你的頭腦帶進來,
而是遵循一些客觀規律來改變將會來看它、冥想它的人。
所有的東方藝術都試圖客觀。
藝術家不牽涉在裏面,畫的人被遺忘了,雕塑的人被遺忘了,建築師被遺忘了,
他們不牽涉在裏面。
他們只是遵循某些客觀的規律來創造一件藝術品,
長達幾個世紀之久,每當有人看著它,某種靜心的東西就會發生在他們身上。
在一個滿月的夜晚,坐在塔吉瑪哈爾的旁邊,不說話,只是冥想它,
時間會消失,一個無時間的片刻會發生,
突然塔吉瑪哈爾不在外面存在,有些東西在你裏面改變著。
有時候宗教用客觀藝術的方式說話,以此來把真實帶進這個頭腦的世界。
有時候它用邏輯的方式說話,那時它成了神學,那時它爭辯。
然而這兩個都是對世界的妥協,對普通的、平庸的頭腦的妥協,將宗教帶入普通的頭腦。
當宗教以它的純粹性說話時,它時矛盾的,
像老子的《道德經》,或者赫拉克利特的語錄,或者一些禪的故事。
在它的純粹性上,宗教超越了邏輯和想像。
它是高高在上的。
現在,再談一點關於「高高在上」的事。
它很小,好像一棵種子。
但是如果你給予它你心靈的土壤,它能長成一棵大樹。
如果你看它的形相,它很小;但是如果你看隱藏在它裏面的無相,它沒有邊界,它是無限的。
有關高高在上所必須知道的某些事——
首先,高高在上的,超越的這個東西需要你內在的變革,否則你就不能理解它。
它需要你裏面的感覺力的清晰。
它不僅僅是智力的問題;甚至連一個天才也可能不能理解它,
而有時候甚至連一個普通的村夫卻能理解它。
有時候,一個愛因斯坦也可能錯過它,因為它不是聰明、智力的問題——
它是清晰的問題,而不是聰明。
清晰是不一樣的,聰明是一種狡猾地對付真實的方式;它是狡猾。
清晰完全不一樣;它不是狡猾,它是天真,好像孩子一樣。
你沒有一個頭腦,窗戶完全打開。
你沒有任何念頭,因為一個充滿念頭的頭腦會失去它的清晰;它正像佈滿雲朵的天空。
一個充滿想法的頭腦不是透明的,它是個垃圾場。
通過那個垃圾場,你不能親證(realize)到真實是什麼。
一個人必須清洗他自己。
一個深深的清洗是需要的。
一個人必須經過很多靜心,那樣,漸漸地,你的頭腦變清楚了,好像一片雲朵的清澈的天空。
所以它不是一個智力的理解力的問題,
它是另一種形式的問題,一個清澈的存在,好像一片清澈的天空。
第二件要記住的事是,一個宗教性的頭腦從來不超越每一片刻,
因為你超越片刻的那一片刻,你就已經開始通過頭腦工作了。
未來不在這兒,所以你怎麼能看它?——你只能思考它。
你只能思考未來,而看不見它。
只有當下的片刻能被看見,它已經在這兒了。
所以宗教性的頭腦都生活在這個片刻,
因為當宗教性的頭腦思考未來的那一片刻,它就不再是宗教性的了。
頭腦的品質馬上改變了。
宗教性的頭腦存在於此時此地,那是唯一的存在方式。
如果你思考未來,那個不在這裏的片刻,你就已經掉進了頭腦的陷阱,
你就已經允許了想法的形成。
在當下沒有想法。
你曾經觀察了這個嗎?就在現在,想法怎麼能存在?
沒有一個想法曾經存在於當下,它總是存在於未來或者過去。
要麼你想起過去——那時就有想像;
要麼你想起未來——那時就有邏輯。
你怎麼能想起當下?
你只能存在。
這一片刻是這麼微妙,這麼細小,這麼微小,沒有任何餘地讓任何想法存在於它裏面。
想法需要空間,需要空地,
在當下沒有想法的空間——只有存在能在那兒。
所以每當你在當下,思考停止了;
或者說,如果你停止思考,那麼你就在當下了。
宗教性的頭腦不關心未來,不關心在過去的事。
它活在片刻中,它從一個片刻移向另一個片刻。
當這個片刻消失的時候,另一個片刻到來:宗教性的人移入它。
他是河流般的。
一個應該記住的非常非常深刻的事是︰
一個宗教性的頭腦,一個宗教性的人,一個宗教性的存在,總是一個過程,
他總是在移動。
當然,這個移動是沒有動機的。
它不為任何目標而移動,它只是移動——因為移動是真實的本質,
它隨著真實而移動,就像一個人隨著河流漂浮。
他隨著時間之流移動。
每個片刻,他活著,移動著。
他不做任何事,他只是活著那個片刻。
一個宗教性的人有一個開頭但是沒有結尾。
覺醒有一個開頭,但是沒有結尾——它繼續,繼續,繼續……
無知恰恰事是相反的情況——無知沒有開頭,卻有結尾。
你能說出你的無知什麼時候開始嗎?
它沒有開頭。
佛陀的無知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它沒有開頭,但是它有一個結尾。
它在某一個滿月的晚上結束,25個世紀以前。
無知有一個結尾,但是沒有開頭;
開悟有一個開頭,但是沒有結尾。
圓圈就是那樣合攏的。
當一個無知的人開悟的時候,圓圈就合攏了。
無知沒有開頭,但是有結尾;開悟有開頭,但是沒有結尾。
現在圓圈合攏了。
現在這兒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存在,他的圓圈是合攏的。
但是這個十全十美並不意味著任何「靜止」,
因為開悟沒有結尾;它繼續,繼續,永恆地,永遠地……
--- Os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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