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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直在談這個世界的混沌、暴力、混亂。

我們談這些不只指外在,也指人心。


暴力是恐懼造成的。

所以,我們也討論過恐懼這個問題。

可是,我認為我們現在應該來討論超越這個問題。

對於我們大部分人而言,這個問題有點“外來”。

可是我們不能排斥這個問題,說它是假像,是幻覺。

我們必須認真考慮。

  
自有歷史以來,人由於知道生命短暫,充滿了意外、悲傷,

而且一定會死,所以就一直在構築一個觀念,謂之“上帝”。

他知道生命轉眼即逝,所以他想體驗一種異常偉大、崇高的事物,

體驗一種不是由感情或心聚合的事物。

他想體驗,或者摸索著走入一個完全不一樣,

超越這個人世,超越一切悲慘與折磨的世界。

他想尋找,他想向外尋求這個超越的世界。


所以,我們應該探討一下這樣一個實相——怎麼稱呼都沒有關係

——這樣一個全然不同的向度到底有沒有。

當然,要參透其中的深度,我們必須知道,光是在言談層次上瞭解是不夠的;

因為,事物的描述永遠不是事物本身,文字永遠不是事物。

這個奧秘,人一直想進入、掌握、邀來、崇拜,成為它的祭拜者。

那麼,我們能夠參透這些奧秘嗎?

  
生命既然是如此的粗淺、空虛、折磨,沒什麼意義,

我們就想發明一個意義,給它一個意義。

如果我們有某種聰明,這種發明的意義和目的就變得異常複雜。

由於找不到美、愛、廣大感,我們或許就變得犬儒,不再相信什麼事情。

我們知道,當生命沒有任何意義——

我們的生命真的就是這樣,我們的生命毫無意義——的時候,

光是發明一個意識形態、一個公式來證明有上帝或沒有上帝實在荒謬。

所以,讓我們不要只是發明意義。

  
我們是否能夠一起尋找看看有沒有一種實相不是知識或感情的發明,不是逃避。

整個歷史上,人一直在說有這樣的一個實相,而我們必須為這個實相做準備;

你必須做某些事情,訓練自己,抗拒某些誘惑,

克制自己,克制性欲,符合宗教權威、聖人等制定的模式;

你必須否定這個世界,進入僧院、洞穴沉思,保持孤獨,不受誘惑。

我們知道這種努力很荒謬,我們知道自己不可能逃避這個世界,

逃脫“實然”,逃脫苦難,逃脫分歧,逃脫科學所帶來的一切事物。

而神學,我們顯然必須棄絕一切神學、一切信仰。

我們將種種信仰完全放在一邊,才能夠沒有任何恐懼。

  
我們知道社會道德其實並不道德。

我們知道自己必須非常道德,因為,道德畢竟是人內在與外在秩序唯一的導因。

但是這道德必須是行動的道德,

不是觀念或概念的道德,而是實際的道德行為。

  
人可能不可能不用壓抑、克制、逃避而規範自己?

“規範”的根本意義是“學習”,不是符合或成為某人的門生,

不是模仿、壓制,而是學習。

學習行為,最先要求的是規律,

不是施加於某一意識形態的規律,不是僧侶的禁欲苦行。

可是如果沒有一種深刻的刻苦,我們的日常生活必定失序。

我們知道自己內部有完整的秩序是多麼必要。

這秩序必須是數學般的秩序,而非相對的、比較的秩序,

不是環境的影響造成的秩序。

我們必須建立正確的行為,我們的心才會有完整的秩序。

一個受環境折磨、挫折、塑造的心,一個符合社會道德的心必定混淆不清。

混淆的心就無法發現真實。

  
我們的心如果想遇見那個奧秘——

如果有這個奧秘的話——就必須先奠定一種行為基礎,一種道德。

這種道德不是社會道德,這種道德沒有任何恐懼,所以是自由的。

這個時候,奠定了這個深入的基礎之後,我們的心才能夠開始尋找“沉思”

——這種安靜,這種觀察——之為物,是什麼東西。

這個沉思不是“觀察者”。

一個人的生活,如果不先在行動上建立這種“行為正確”的基礎,沉思就沒有什麼意義。

  
包括禪和瑜珈,沉思在東方有種種教派、體系、法門。

然後這些法門又給介紹到西方來。

我們必須很清楚,這個現象意思是說我們的心只要運用一種方法、體系,

符合某一傳統模式,就可以發現那個實相。

我們都知道,這種事不管是從東方帶過來還是這裏發明的,都很荒唐。

方法意味著一致、重複。

方法意味著一個有某種悟的人在說這樣做不要那樣做。

而我們這些渴望看見那個實相的人就日復一日,

好像機器一樣,順從、符合、練習他們告訴我們的那些東西。

一個呆鈍的心,一個不是非常明智的心才能不斷地修煉一種方法,

然後越來越呆鈍,越來越愚笨。

它在它那些制約的領域會有它的“體驗”。

  
你們有些人可能去過東方學沉思。

那背後有一個很完整的傳統。

在印度,乃至於整個亞洲,這個傳統在古時候一直擴展。

這個傳統如今仍盤踞人心,無數的著作仍然在討論這個傳統。

可是,利用傳統——過去和傳承——來尋求是否有實相,這種努力顯然是一種浪費。

我們的心必須免除一切精神傳統和裁示,否則就極度缺乏一種最高智慧。

  
這樣,何謂沉思?

沉思沒有傳統嗎?

 

是的,沉思不可以是傳統。

沒有誰能夠教你沉思。

你不能遵循某一途徑,然後說,我順著這個途徑學習何謂沉思。

沉思內部的意義在於心裏完全安靜,

不只意識層安靜,而且深刻的、秘密的、潛匿的潛意識層也要安靜。

因為徹底而完全安靜,所以思想也就安靜,不再四處遊蕩。

我們剛剛所說的沉思傳統有一派說我們必須控制思想。

可是思想並不是要控制,而是要擺到一邊。

要把思想擺在一邊,我們就必須密切地、客觀地、不帶感情地注視思想。

  
傳統說你必須有師父來幫助你沉思。

他會告訴你怎麼做,而且有他自己的傳統:祈禱、沉思、告解。

可是,這裏面整個原理是有人知道而你不知道,

知道的人會來教你,使你悟道。

這個原理就蘊含著權威、師父、拯救者、上帝之子等等。

他們說他們知道而你不知道,照這個方法、這個傳統做,每天練習,

如果你運氣好,到最後你就會到達“那裏”。


其實這一切表示你整天都在和自己打架,想讓自己符合某一模式、系統。

你壓抑自己的欲望、胃口、嫉妒、野心。

這表示你的實然與相應於那個系統的應然之間有衝突。

有衝突表示你在用力。

一個用力的心當然不可能平靜。

因為用力,所以心不可能完全安靜。

  
傳統還說要集中控制思想。

集中其實大多是抗拒,只是在自己四周建立一道牆,

只是你聚集在一個觀念、原理、景象或心願之上,而你想保護它。

傳統說你必須經過這一切才能找到你想找的東西。

傳統說你必須和每一個聖人——這些聖人多多少少都神經質——所說的一樣,

沒有性生活,不看這個世界。

可是,當你看清——不只言談上、知識上,而且是實際上——

這裏面牽涉到什麼東西時(要能看清,你必須不是投入其中,而是能夠客觀地看它),

你才能完全棄絕這一切。

我們必須完全棄絕這一切,

因為,我們的心將在這棄絕中得到自由,因而聰明、了然,因此不陷於假像。

  
以最深刻的意義而言,沉思必須先有德性,有道德。

這道德不是某一模式、某一實際,或某一社會秩序的道德。

這道德必須自然的、不可免的、甜蜜的起自於瞭解自己,

清楚自己的思想、感情、活動、胃口、野心的時候——

毫無分別的、純粹是“觀察”的清楚。

這個觀察裏面會出現正確的行為。

正確的行為無關乎理想。

然後,當這種清楚以它的美和一點都不艱苦的淡泊——

只有用力時才會艱苦——深深地存在於我們內心,

當你觀察一切系統、方法、承諾,

客觀地,不分好惡地看這一切的時候,你才能完全棄絕這一切,

這樣你的心才能免除過去的一切。

到了這一地步,你才能開始尋找何謂沉思。

  
如果你沒有真正奠定這個基礎,你還是可以“玩”沉思。

可是這卻毫無意義。

這好比有些人到東方尋找師父。

師父告訴他們如何打坐、如何呼吸,做這個做那個。

然後他們回來,寫了一本書——仍然是胡說八道。

人必須是自己的師父,自己的徒弟。

除此之外別無權威。

有的只是“瞭解”。

  
要瞭解,只有在觀察而沒有觀察者這個中心時才有可能。

你借觀察、注視尋求何謂瞭解嗎?

瞭解不是知識的過程。

瞭解不是直覺或感覺。

一個人說“我很瞭解這件事”時,是因為他有一種出於完全安靜的觀察。

只有這個時候才會有瞭解。


你說“我瞭解一件事”時,

你的意思是說你的心很安靜的在聽,既非同意也非不同意。

那個狀態很完整的在聽,

只有這個時候才有瞭解,而瞭解就是行動。

但這不是先有瞭解,然後才有行動,

而是兩者同時,兩者是一個運動。

  
所以沉思——傳統給這個字眼加上了重大的負擔——

將要這樣不用力的,毫無衝突的將心和腦帶到最高能力。

這就是智力,高度敏感。

這時的腦——過去一切的儲倉,經過一百萬年的演化,一直都很活躍——是很安靜的。

  
腦一直在反應事情,即使是最小的刺激也會依照過去的制約起反應。

這樣的腦可能靜止嗎?

傳統論者說,修煉知覺、調節呼吸就能夠使腦平靜。

但這就造成了一個問題:

“那個控制、修煉、塑造腦的事體是什麼人”?

會說“我是觀察者,我要控制腦,使思想停止”的,不就是思想本身嗎?

思想滋育了思想者。

  
腦有沒有可能完全安靜?

沉思的部分責任就是去尋找——而非由人來告訴我們——如何做。

誰都無法告訴我們該怎麼做。

你的腦飽受文化、經驗的制約,本身就是長久演化的結果。

這樣的腦可能安靜嗎?

如果腦不安靜,它見到或體驗到什麼東西都會扭曲,都會依照過去所受的制約而改變。

  
睡眠在沉思和生活中扮演什麼角色?

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

如果你曾經探討過這個問題,你將會發現很多東西。

我們上次說過,夢不是必要的。

我們說,心、腦白天的時候必須完全知覺——

專注於內在和外在的事情,知覺內在對外界的反應,

因為緊張而激起這反應,專注於潛意識的線索——

然後一天結束時腦再將這一切做個總結。

如果你一天結束的時候沒有將這一切做個總結,

到了晚上,到了你睡覺的時候,腦就還要繼續工作,

將秩序帶到腦裏面——這一點很明顯。

可是如果你做到了這一點,那麼你睡覺的時候就會學到一種全新的東西,

學到一個全然不同的向度。

這就是沉思的一部分。

  
我們要做的是奠定行為基礎。

這裏面的行動就是愛。

我們要做的是棄絕一切傳統,然後心才能夠完全自由,然後腦才能夠完全安靜。

如果你曾經深入這個問題,你就知道腦可以不用任何技巧,不吃藥,

光是通過白天主動而又被動的專注而安靜下來。

如果一天終了的時候你曾經清點一天的事情,因而釐清其中的秩序,

那麼你睡覺時,腦就會很安靜,以另一種運動學習事物。

  
所以這個整體,這個腦、一切都會很安靜,沒有任何扭曲。

只有這個時候,如果真有什麼實相的話,心才能夠領受。

實相,那種廣大——如果有這種廣大、無名、超越,

如果有這種東西的話——不是邀請就會來的。

只有安靜的心才能看清這個實相的真或假。

  
你可能會說:“這一切和生活有什麼關係?

我每天都要過活、上班、洗碗、坐公車、忍受一切噪音,沉思與這一切有什麼關係?”

可是,畢竟沉思就是了解生活。


日常生活有它的一切複雜、悲慘、哀傷、孤獨、絕望、名聲

與成功的追求、恐懼、嫉妒,瞭解這一切就是沉思。

不瞭解生活而只想尋求那奧秘實在很空洞,毫無價值。


這好比一個失序的生命,失序的心卻想發現數學的秩序一樣。

沉思與生活的一切有關。

沉思不會變成一種感情的、喜悅的狀態。

有一種喜悅不是快樂。

這種喜悅只有在自己內心有一種數學般的秩序時才會產生,

這種喜悅是絕對的。


沉思是生活之道,每一天的生活之道;

只有這個時候,那不可毀壞的,超越時間的才會存在。

  
    問:那個知道自己的反應的觀察者是什麼人?這裏面用掉了什麼能量? 

克:你曾經毫無反應地看過什麼東西嗎?

你曾經看樹,看女人的臉、山、雲、水面倒影而不帶好惡,

只是觀察,不用快樂或痛苦去演繹嗎?

在這種觀察裏面,如果你是完全專注的,還會有觀察者嗎?

試試看,先生,不要問我。

你自己做就知道。

不帶判斷、評價、扭曲地觀察反應,全神貫注於每一個反應,

在這種專注中你就會知道什麼觀察者、思考者、體驗者都是沒有的。

  
第二個問題是:要改變自己的什麼東西,造成轉變,造成心靈的革命,

這裏面用到了什麼能量?

如何擁有這種能量?

我們現在就有能量,可是這能量卻在緊張、矛盾、衝突當中消耗了。

兩種欲望之間,我必須做和應該做的事情之間的鬥爭也需要能量。

這些事情都消耗了大量的能量。

所以,如果沒有任何矛盾,你就會擁有很大的能量。

看看你的生活,實際地看一看。

你的生命是一種矛盾。

你希望平靜,可是你恨某一個人。

你希望愛人,可是你充滿野心。

這種矛盾助長了衝突、掙扎。

這掙扎就會浪費能量。

如果沒有任何矛盾,你就會有無上的能量來轉變自己。


我們會問,“觀察者”和“被觀察者”之間,

“經驗者”和“經驗”之間,愛和恨之間如何可能沒有矛盾?

這種種二元性,人如何沒有這些而生活?

人之所以能夠如此,是因為除了這些事實之外,別無他物

——除了你恨、你暴力的事實之外,觀念上別無與之相對之物。

你害怕的時候就會發展相對之物,發展勇氣;

而這相對的勇氣就是抗拒、矛盾、用力、緊張。


但是,如果你完全瞭解恐懼之為物是什麼東西,你不逃到對面;

如果你全神貫注於恐懼,那麼不但心理上恐懼會止息,

而且你會擁有能量來面對恐懼。

傳統論者說,“你必須有這種能量,所以你必須禁欲、出世、凝神、心念上帝、不受誘惑”,

只是為了要擁有這種能量。

但是,我們畢竟是人,有我們的胃口,內在燃燒著性的、生物的欲望,

一直想做什麼事、控制、強迫,所以一直在消耗能量。

但是,如果你與這些事實同在,除此而外不做其他事情——

如果你生氣,你瞭解它,但你沒有要自己“如何才能不生氣”,

你與它一起生活,全神貫注於它——你就會看到自己有很豐富的能量。

使我們心智清明,心靈開放,因而擁有充沛的愛的,

就是這種能量——不是觀念,不是情緒。

  
    問:你所說的喜悅是什麼東西?你能形容嗎?你說喜悅不是快樂、愛不是快樂嗎?

克:喜悅是什麼?

你看雲,看雲中透出的光時,那裏面有美。

美是一種激情。

看見雲的美、光的美、樹的美,必然就有激情,必然就有激動。

這種激動,這種激情裏面沒有任何情結,沒有喜歡或不喜歡。


喜悅非關個人。

喜悅既不屬於你,也不屬於我。

有沉思的心,就有它的喜悅,那是無法形容,無法納入語言的。

  
    問:你是不是說沒有所謂善惡,所有的反應都是好的。你是這個意思嗎? 

克:不,先生,我沒有這麼說。

我是說,觀察你對事物的反應時,不要說它善或惡。

你說它善或惡時,你就造成矛盾。

你是否曾經看著你的妻子—很抱歉我舉這個例子——心裏不存有一個她的形象,

一個你拼湊了三十幾年的形象?

你心裏有她的形象,她心裏有你的形象。

你和她沒有關係,有關係的是這些形象。

你不專注於你們的關係時,你就會有這種形象——漫不經心滋育了形象。

你能不能看著你的妻子而不憎恨、評價,不說她這裏對,那裏錯?

看著她不帶成見?

如果你能,你就會看到這種觀察裏面有了一種全新的行動。

  

--- 克里希那穆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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