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牛圖》是人類意識的歷史中獨一無二的東西。
真實通過許多方式被表達出來,但是無論你做什麼,總是發現它還沒有被表達出來。
無論你怎麼表達,它都閃躲著,它是捉摸不定的。
它只是在和表述捉迷藏。
你用於它的文字容納不了它。
就在你表達它的那一刻,你當下就覺得困惑,好像精華還是被留在後面,說出來的只是無關緊要的。
《十牛圖》為表達那不可表達的作出了獨特的嘗試。
首先是有關這些《十牛圖》的來歷。
最初有8幅畫,不是10幅,它們不是佛教的,是道教的。
它們的起始不詳。
沒有人知道它們是怎麼開始的,誰畫出了第一幅牛圖。
但在12世紀,一位中國禪宗的師傅廓庵把它們重畫了一遍;
不僅如此,他還增加了兩幅畫,8幅變成了10幅。
道教的畫到第八幅就結束了。
第八幅是空,是無。
但廓庵增加了兩幅新的畫──那就是禪對宗教意識的貢獻。
當一個人踏上內在的旅程時,他離開了世界,放棄了所有擋住道路的東西,放棄了所有無關緊要的東西,那麼精華就能被探索、尋找。
他試著放下擔子,那麼旅途就會變得輕鬆些,
因為旅途,這條旅途,通向那個高度,那個至高無上的高度——人類可能性的頂峰,最高峰。
他離開了世界,他放棄了世界——他放棄了頭腦,因為頭腦是整個世界的起因。
欲望的世界、佔有的世界,只是外在的部分。
內在的部分是意念。
欲望的意念,貪求的欲念,妒嫉、競爭的意念,充滿思想的意念,那就是種子。
一個人放棄了外在,一個人放棄了內在,一個人變得虛空——這就是靜心的全部含義。
一個人變得完全虛空。
但這是結局嗎?
道家的圖畫終止於虛空。
廓庵說這不是結局——一個人要回到世界,一個人要回到日常世界;只有那時那個環才圓滿了。
當然,一個人是全新地來的。
一個人永遠不會把舊的帶來;舊的去了,永遠地去了。
一個人完全更新地,復活了,再生了,來了——好像這個人從來就沒有去過;好像這個人完全清新而純潔地來了。
一個人回到了世界,一個人再一次在世界上生存,卻是超越它而生存。
一個人再一次變得平常——伐木,從井裏打水,走路、坐著、睡覺——一個人變得完全地平常。
在內心深處,虛空依然未經腐化。
一個人在世界上生存但是世界不在你的頭腦中,世界不在你裏面。
一個人不為所動地活著,像一朵蓮花。
增加這兩幅畫把探尋者帶回了世界,廓庵做了一件美不勝收的事。
一個人來到日常生活;不僅如此,一個人帶來了一瓶酒,醉了——在神性中沉醉——幫助其他人也沉醉,
因為有許多人乾渴,有許多人在探尋,有許多人在路上絆倒了,有許多人在深深的黑暗中。
一個人因為慈悲回到這個世界。
一個人幫助其他旅人到達。
一個人到達了,現在一個人幫助其他人到達。
一個人開悟了,現在一個人幫助其他人走向同樣的目標。
每一個人,所有的人都在探尋同一個目標。
道家的八幅牛是好的,但還不夠;雖然美麗,但其中缺少了點什麼。
虛空是完全的,但還有一種完全要去獲得。
虛空是完全的,讓我重複一遍,但還有一種完全要去獲得。
虛空在否定的意義上是完全的。
你放棄了,這是否定的,但你還沒有愛。
肯定的還沒有。
不快樂去了,痛苦去了,但你還沒有狂喜。
你達到了靜默,靜默是美的,但你的靜默還不是一種完成,它不是一種洋溢,它不是你內部存在的快樂舞蹈。
這裏廓庵超越了道教也超越了佛教——因為兩者都以虛空為結束,好像旅途走完了。
你到達了最高峰,冷靜、鎮定、沈著。
那麼回到日常世界的意義是什麼呢?
但是如果你的靜心沒有成為慈悲,那麼你的靜心仍然多少隱藏著你的自我,那麼你的靜心仍然是自私的。
如果你不哭,如果你的眼睛不為別人流淚,如果你沒有開始返回世界幫助被絆倒的人們,那麼你的靜心還不是宗教性質的。
它幫助了你,你可能感覺極好,但除非它成為一種慈悲向各個方向洋溢。
那棵樹來到了一個停頓處,它還沒有開花,
樹是綠的,健康的,外表十分美麗,但是沒有花的樹是不完全的。
一棵沒有花的樹可以看上去很美但仍然要去獲得。
樹必須開花,樹必須讓它的芬芳在風中飄散,那麼它就能被帶到存在的盡頭。
廓庵把探尋者帶回了世界。
當然,他是完全不同了,那麼世界自然也不會相同。
他來到日常世界但他仍在他的靜心之中;現在日常世界不會成為一種煩擾。
如果日常世界成了一種煩擾,那麼你的靜心還沒有完全。
如果有任何事能夠煩擾你,那麼你的靜心是一件強制的事情——你還在塑造你自己,你還在控制你自己。
你的靜心還不是自發的,它不是一種自然的流動。
它還沒有在你身上發生;你使它發生,所以才有回到日常世界的恐懼。
你將發現許多在喜瑪拉雅山的桑雅生都滯留在第八幅牛圖上——虛空、安靜。
他們沒什麼錯,至多你可以說他們沒什麼錯,但你不能說他們已經盛開,你不能說他們的芳香在風中飄散。
他們的火焰還僅僅是為他們自己燃燒。
這裏面有某種醜陋。
一個人可能不會馬上看到它,但如果你想一想,你將看出這是利己。
一開始利己是好的,不然你永遠不會成長,
但在最後,靜心達到了一種真正的完整,頂峰,自我必須消失,利己必須消失。
你應該與整體合而為一。
不僅如此——廓庵說一個人帶著一瓶酒來。
非常重要——一個人沉醉在神性中來了。
一個人不僅安靜,他舞蹈,他歌唱,他富有創造力。
一個人不只是在一個洞穴中躲藏和逃避。
一個人是那麼自由,沒有必要躲藏在任何地方。
現在自由是一個人的品質。
世界成為一種新的冒險。
圓圈完成了;從世界回到世界;從日常世界開始,又在日常世界結束。
當然,完全不同——因為現在你無心,所以日常世界就像安靜的喜瑪拉雅山一樣的美麗;沒有區別。
人們乾渴,你幫助他們,你給他們指路。
佛陀說當一個人成佛,達到的時候,有兩種可能。
或者他一直滿足於他的達到,不向外運動,那麼他就變得像一潭水——新鮮、清涼、安靜,沒有波紋,
但是一池水,多少有點呆滯,不像一條河,流動著。
佛陀用了兩個詞。
如果你成了一池水,他把你叫做「羅漢」。
羅漢意味著一個人達到了完美,但對他人毫不關心。
他用的第二個詞是「菩薩」。
如果你的靜心開出了慈悲的花朵,你成了一個菩薩;那麼你幫助他人,你的狂喜被分享著。
廓庵畫出了人的整個探尋的十幅畫——人是一場探尋。
他不僅是一個探尋者,他是一場探尋。
從受孕的那一刻探尋就開始了。
如果你問科學家,他們會說當一個男人和女人相遇,男人釋放成百萬的細胞,那些細胞開始向著女人卵子的某一處跑去。
它們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但它們跑得很快。
探尋開始了。
它們是非常微小的細胞,但它們在尋找卵子。
它們中的一個將會到達;其他的會在途中死去。
它們中的一個將會到達卵子,將會在世上誕生。
從那一刻起探索開始了,追尋開始了,探尋將一直持續,直到死亡。
蘇格拉底瀕臨死亡……他的弟子開始哭泣,這是自然的;
但他對他們說:「快停下,不要打擾我——讓我探索死亡。
不要打擾我!你們可以晚些再哭,我很快就去了。
現在,讓我弄清死亡是什麼。
我一輩子都在等待走進死亡這個現實的那一刻」。
他是被毒害的。
他躺在床上看著死亡是什麼,探究死亡是什麼。
於是他對他的弟子說,「我的腳開始麻木,但我還是同以前一樣。
什麼也沒有從我這裏拿走。我對我的存在的感覺和以前一樣完整。我的腳去了。」
然後他說,「我的腿去了,但我還是一樣。我看不到自己減少了什麼,我還是完整的。」
然後他說,「我的胃感覺麻木了,我的手感覺麻木了。」
但他非常興奮,狂喜。
他說,「但我還是對你們說:我還是一樣,什麼也沒有從我這裏拿走。」
然後他開始微笑著說,「這表明死亡遲早也會帶走我的心——但它無法帶走我。」
然後他說,「我的手去了,現在就連我的心也沉下去了,在我的舌頭變得麻木以前,這將是我最後的話。
但是我告訴你,記住,這是我最後的話:我還是一樣,完整的。」
這是對死亡的探究。
從懷孕開始到結束,人是一場對真實的探究。
如果你不探索真實,你就不是一個人。
那麼你就錯過了。
那麼你最多看上去像一個人,但你不是人。
你的人性只在表面而不在你的內心。
不要被表像所欺騙:當你照鏡子時你會看到你是一個人,那不能證明什麼。
除非你的探尋上升到這樣的高度,你整個的能量都變成了探尋,你成為探尋,否則你不是一個人。
那就是人與其他動物的不同。
它們活著,它們不探究。
它們只是活著,它們不探究。
沒有動物曾經問:真實是什麼?生命是什麼?生命的意義是什麼?我們為什麼在這裏?我們從哪裡來?我們被註定了什麼目標?
沒有樹,沒有鳥,沒有動物——這片廣大的土地沒有問這個。
這片遼闊的天空沒有問這個。
這是人的光榮。
他很渺小,卻比天空博大,因為他有某種東西是與眾不同的——探尋。
甚至廣闊的天空都比不上人那樣的廣闊,因為天空也許有一個盡頭,但人的探尋是沒有盡頭的。
這是一場永恆的朝聖——沒有開始,沒有結束。
這十幅牛是這場探尋的寫照,我所稱的人就是探尋。
廓庵畫出了圖畫但他並不滿足。
它們是美不勝收的圖畫,但他並不滿足。
真實就是如此,無論你做什麼你仍不滿足。
這無法表達。
於是他寫了詩——來補充。
首先他畫了這10幅圖畫;覺得不滿意,他寫了10首小詩,畫中缺了什麼,他就嘗試在詩歌中補充它們。
他還是覺得不滿意。
於是他又寫了10篇散文注釋。
我知道他一定仍然覺得不滿意,但沒有什麼可做了。
真實是博大的,表達是有限的,但他盡了最大的努力。
在此以前或以後再也沒有人做過。
畫是無意識的語言。
它是視覺化了的語言。
它是兒童的語言。
兒童用畫面來思考,所以在兒童書籍中我們必須製作許多許多的圖畫,彩色的圖畫。
文字很小,圖畫很大——因為這是引誘孩子們學習念書的唯一辦法,因為他們只能通過畫面來學習。
原始的頭腦用畫面來思考。
那就是為什麼像中文那樣的文字被認為是最古老的,因為它們是象形的。
文字沒有字母;中文、日文、朝鮮文都沒有任何字母——它們有數千幅圖畫。
那就是為什麼中文非常難學;一個字母把事情搞得很簡單。
而每一種事物就有一幅畫!世界上有多少事物啊?
圖畫永遠無法十分精確。
它們只是給你一種暗示。
比如,假如你必須用中文寫「戰爭」、「打架」、「衝突」,
那麼中文有一個象形文字:一個小小的屋頂,屋頂下面兩個女人坐著——那是「打架」。
一個屋頂和兩個女人!那意味著,一個丈夫和兩個女人——打架。
但這只是一種象徵,一種暗示。
孩子用畫面,用夢幻來思考。
無論他想什麼,首先他們總得把它視覺化。
所有的原始人都那麼做──那是無意識的語言。
你還在做它;不管你的語言表達力有多強,不管你變得多麼善於理性的推論,在夜間你仍用畫面來做夢。
你越是原始,你的畫面就越多色彩;你越是文明,你的畫面就變得越來越少色彩。
它們漸漸地變成了黑白的。
黑與白是文明的語言;彩虹是原始的語言。
黑與白不是一種真正的語言,但我們傾向於所有受過亞里斯多德的邏輯訓練的人往往用黑與白來思考,
好與壞,夜與晝,夏天與冬天,上帝與魔鬼——黑與白!沒有其他的中間階段。
誰在上帝與魔鬼之間?——沒有人。這是不可能的。
看一道彩虹:七種顏色。
黑色在一邊,白色在另一邊,在這兩者之間有一級一級的顏色極大的跨度。
整個生命是色彩繽紛的。
用色彩來思想,不要用黑與白來思想。
那是人性中所發生的最大的疾病之一。
這種疾病的名稱是「亞里斯多德症」——它來自亞里斯多德。
你說:這個人是好的。你是什麼意思?
你說:那個人是壞的。你是什麼意思?
你說:這個人是聖徒,那個人是罪人。你是什麼意思?
你見過一個聖徒完全在他身上消失的罪人嗎?
你見過一個罪人完全在他身上消失的聖徒嗎?
不同的或許是程度,但不是那種黑與白。
黑與白的思想使人類變成精神分裂症的患者。
你說:這是我的朋友,那是我的敵人。
但敵人可以在明天變成朋友,朋友可能在明天變成敵人。
所以不同的最多只能是相對的,它不會是絕對的。
用色彩來思考——不要用黑與白來思考。
視覺化是孩子們的語言,也是所有原始人的和無意識的語言。
你的無意識也是用畫面來思考的。
廓庵首先試用無意識的語言因為那是最深層的:他畫了這十幅牛圖。
但他感到不滿足。
於是他寫了10首詩作為補充,作為一種附錄。
詩是介於意識和無意識中間地帶的:一座橋樑,
一座迷霧環繞的島嶼,上面的一切既不在絕對的黑暗中,也不在絕對的光亮中——就是在中間的某處。
那就是為什麼散文及不到的地方,詩歌卻能暗示。
散文太表面了,詩歌在深層。
詩歌是更為間接的,卻又更有意味,更加豐富。
但廓庵還是不滿足,於是他寫了散文式的評注。
首先他寫了無意識的語言,畫家的語言,雕塑家的語言,夢幻者的語言;
然後他寫了詩人的語言,意識和無意識之間的橋樑——一切藝術的語言。
然後他寫了邏輯的、理性的和亞里斯多德的語言——有意識的。
那就是為什麼我說這一嘗試是獨特的,沒有其他人做過。
佛陀用散文說話,蜜拉以詩歌吟唱。
無名的畫家和雕塑家做了許多事情——阿族陀、埃洛拉、泰姬陵。
但一個人並沒有把三件事做全。
廓庵是罕見的,他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師父。
他的畫是卓越的,他的詩是卓越的,他的散文也是卓越的。
一個人在所有方面,所有的意識領域裏都具有如此傑出的天才是罕見的。
--- Osho